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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第30章 死里逃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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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(文学赋 www.wenxuefu.com) (手机请访问 m.duxs8.com)此时虽已过了立春,又在江浙一带气候温和之地,可春寒犹料峭,尤其是日已西山,夜里的凉风泛起,白日里看着平静无波的河流平添了几分凶险和寒意。

    穆崇玉甫一扎进水中,顿感到这波涛澎湃,整个胸腔被四面八方铺过来的水流,挤压得沉闷无力。

    他使劲地憋住气息,费力地攀住一根顺流而下的浮木。

    他是习过水、懂水性的。江南之国,自来重视水上练兵的功夫,非但军中士卒要能下水,他身为皇位继承人,自小也受过教导,能潜水,保性命。只不过自他继承大统以来,便再没真正下过水了。

    曾经的穆崇玉哪里想得到,有一天会被自己的王叔逼到这个地步?他实在别无他法。

   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,不但跟随自己的南燕旧部愿意随自己一起跳入水中,那些鹰头寨的兄弟们竟也二话不说地紧随其后,一搏生死。

    毕竟他们与他不同。他与穆渊,已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,他是宁愿投河自尽,也不愿屈降于穆渊,被他监-视、囚-禁一辈子,丧失掉自己最后一丝尊严的。

    可这些人,却还会有别的转机。因为无论是穆渊也好,穆崇玉自己也好,只要立志灭渝复燕的皇室遗贵还剩下一个,他们就还有希望。

    跟着穆渊还是跟着穆崇玉,对这些人来说并无事关重要的差别。

    然而他们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与他一起,跳入河中,一搏生死。

    水下的光线不甚分明,月光只吝啬地在河面上洒下粼粼波光。穆崇玉勉强睁开眼睛,也只看得到一片漆黑。可他却恍惚觉得,河水似乎不那么冰冷了。

    然而这河到底十分宽阔,穆崇玉根本无法分辨是否所有人都能安然度过河水,是否有人不幸溺入水中。他甚至竭力浮出水面,举目四顾,也无法分得清到底哪一侧是来路,哪一侧是彼岸。

    只见一片茫然无际的水面,只闻两侧风吹过之时,带动的呼啸的水流声。

    他感到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流失,疲倦之感铺天盖地地漫上来。一个浪头打来,忍不住地,他手上一滑,松开了那一根奋力逃脱的浮木。

    却在这时,模糊地感到似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拖住了他,拼命把他往水面上带。

    *

    穆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这些北渝士兵大多从缺水干旱的塞外而来,即便到了中原,也是不熟水性,竟眼睁睁地看着穆崇玉一伙人跳入了水中。

    此时穆渊赶过来看,已见不到穆崇玉的身影,只能在这暗淡的夜色下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,奋力游出岸边几丈远了。

    穆渊叫人点起火把,眯起眼睛勉强往对岸望去,也仅仅依稀看到对岸朦胧不清的树影。

    这条河并非清浅可测的小溪,而是一条水颇深的宽阔支流,即便他们南燕人懂得水性,可想要凭一己之力横渡过去,也是难上加难。

    跳入了这里,与其说是逃生,倒不如说是自溺!

    可穆崇玉居然宁肯投河,都不愿屈从于自己!

    穆渊阴沉沉地看着那河面,已是怒火中烧,他猛地回头,对身后的随从将士说道:“放箭!箭矢放光,就捡着地上掉落的放,再不然,即刻派人命临安郡守调大批弓箭手过来,刻不容迟!”

    手下齐齐应下,连忙又重新拉开弓箭。其中有幸射中了一两个游得慢的,可大多数箭矢没入水中,便没了力道,随着波浪沉浮一阵,都悄无声息地被水流卷走了。

    穆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漂浮在上的箭矢,冷笑两声,他转过身翻身上马,带领手下绝尘而去。

    穆崇玉从水中逃跑,确实是他一时疏忽,可他们人数众多,又受伤累累,即便是跳水而逃又能逃得多远?他就算是绕路而行,连夜造船,也要将他捉回来!

    可眼下,穆崇玉一众人终究是暂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。

    有星辰渐渐从天际升起,与拂晓的一弯钩月相映生辉。缕缕微弱的光亮冲破暗沉的夜色,在东边的天幕上逐渐蔓延开来。

    穆崇玉隐约觉得自己好似呛到了水,肺里干涩生疼的痒意憋得他喘不过气来,他翻过身子,好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,才彻底清醒过来。

    他竟安然渡过了河水。穆崇玉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站起身来,举目四望。这里仿佛并不是他们跳水之处的正对岸。地形地势看起来与之前很不一样。

    他们应是顺着河水往下游漂了很远。却不知到底是漂到了何处。不远处除一片树林之外,周围安静得很,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。

    难道竟都被河水冲散了吗?他不由得皱起眉头,却突然看到河滩边上,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。

    穆崇玉连忙走了过去,蹲下身来正待察看,却是怔愣住了。

    是薛景泓。他脸上已无一丝血色,薄唇被水泡得发白,更关紧的是,他搭在身侧的右手已经肿胀腐朽得不堪直视。

    那只手的手心已经被河水冲得流不出血来了,伤口处可见模糊一片的血肉翻出来,再细看,竟然依稀可见露出的骨髓。

    穆崇玉倒吸一口气。他眼睑轻颤,忍不住别开目光。脑海中却是突然忆起一段朦胧的记忆。

    似乎在水中时,有人托了自己一把,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彻底沉入水中。这个人,难道就是薛景泓吗。

    穆崇玉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。这个人几次三番对自己舍命相救,究竟是何意?

    难道他果真是想向自己道歉吗?薛景泓昨日说过的话,他字字印象深刻,却又字字不解。

    ——他之前果真是受人蒙蔽,对江东一带的民情毫不知晓么?

    可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连自己这个被囚-禁的俘虏却都能探知到的消息,而他这个北渝皇帝却未听到一点风声?

    穆崇玉摇了摇头。这样的说辞,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信服。而且这并不只是一句“受人蒙蔽”就能推脱的事情,那中间,还涉及到多少条无辜性命!

    穆崇玉看着薛景泓的目光更加复杂。心里也仿佛笼罩在种种疑云之下,沉重无比。

    可他毕竟救了自己……穆崇玉恍然忆起,其实一直以来,在北渝皇宫中的时候,薛景泓就对自己非常的好。就像是他仅仅作为一个蒙面小将,默默无闻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样。

    那个时候,他虽身为敌国降俘,受尽北渝朝野上下的折辱轻视,薛景泓却从来没有轻看过他。非但不轻看他,还给他异常优渥的待遇。除了不准他出宫,处处有人跟随监视之外,他的衣食住行,被照顾得无一不精。

    他们甚至曾在一起品茗对弈,秉烛夜谈。简直不像是敌人,反而像是一对知己。

    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,却始终无法以平常心对待这份好——怎么可能会有平常心呢?对方是最终的胜利者,而自己却是寄人篱下、苟且偷生的俘虏,身家性命全靠对方的一时喜怒、奖惩而已。

    他曾经,把薛景泓对他的好,仅仅看做是一种安抚、施压的手段。薛景泓对他愈好,他便愈是胆战心惊、小心谨慎。直到后来,东窗事发,他以为他果然看透了薛景泓的真正面目。

    可是如今,这个人竟放下自己的帝位,跑到了自己的身边。还多次舍命救了自己。

    这简直太可笑了。

    穆崇玉的嘴角扬起,又耷下来。他幽幽长叹一口气,终是伸手碰了碰薛景泓的脸颊:“陛下……”

    触-手是一片冰冷。穆崇玉心下一惊,连忙探了探对方的脖颈处。好在颈窝残留的温度里,还可以探到微弱的脉搏跳动的迹象。

    大概是体力不支,晕了过去吧。可眼下对方这体温实在过于危险,如若置之不管的话,恐怕会有性命之虞。

    穆崇玉蹙眉思虑半晌,他抬起眼眸看向前方的树林,忙站起身来,走了过去。

    不到半柱香时间,他便折返回来,怀中却是多了很多枯枝。

    若是生起火来,一则能够取暖,二则也可放烟作为信号,或许其他人看到这烟便寻过来了呢。

    只是却不可长燃,万一穆渊早已搜到了此处,这烟暴露了他的行迹,就不妙了。

    穆崇玉如此想着,便取了一小把柴禾堆在地上,又找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作打火石,费了好大功夫,才将这柴禾点燃。

    火光携带着热气冒了出来,直到这时,穆崇玉才蓦然感觉到,自己的身上也是水渍淋淋,长袍裹在背上,那寒意让他禁不住背脊一缩。

    他索性脱了长袍,放在火边炙烤。然后弯下腰来,小心托着薛景泓的肩肘,将他挪到了火堆旁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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